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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寒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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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向朗回到祁家的時候祁老爺子和楚家老二正等著他們。

兩人的目光帶著審視,於他剛來時已然不同。

寧向朗和傅徵天心思轉得快,對視一眼,都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。

寧向朗認認真真地喊人:“老爺子,楚先生。”

楚家老二說:“小洵,你先領你李世兄和傅世兄去園子裏走走。”

傅徵天知道這畢竟是祁家家事,自己不好插手,於是也沒表示要留下。

倒是李玉白敏銳地嗅到了不尋常的地方。

他瞪了眼寧向朗。

家裏的事寧向朗早前連傅徵天都沒說,李玉白這邊自然沒提起過。寧向朗有點頭疼,李玉白這家夥可不好糊弄,回頭把事情說開當然會沒事,但李玉白肯定會做點兒讓你頭疼的事兒來。

楚洵三人離開後,祁老爺子讓寧向朗坐下,轉身從背後的櫃子裏取出一個木匣,推到寧向朗面前讓寧向朗打開。

寧向朗依言照辦,等看到裏頭的東西後微微訝異。

那是個玉蟬。

玉蟬的模樣非常精致,樣式很有名堂,應該是“寒將”,準確來說是“寒螀”。

其實也就是平時所說的“寒蟬淒切”裏頭的寒蟬。天氣轉寒時蟬會停止鳴叫,即使鳴叫聲音也特別淒清,所以說“淒切”。

玉蟬歷來是喪葬玉居多,它的大小正好可以含在逝者口裏,往往被稱為“玉含”。當然,以前的佩飾和冠飾也有不少是蟬形的,比如“貂蟬冠”就是以貂尾和玉蟬為裝飾的帽子。

寧向朗是內行人,小心翼翼地拿起玉蟬看了好一會兒,擡起頭說:“這是新東西,最遠不過四五十年,不過這位前輩把‘漢八刀’仿得非常精妙。”

“漢八刀”是指八刀成蟬,刀法利落而平整,線條簡單而有力,兩線交錯時可以看見尖鋒,整個蟬形看上去古樸而典雅。“八刀”雖然不一定限定於只用八刀,但“八”字把這種技法的追求體現得淋漓盡致:用最少的下刀次數雕出最好的成品。

越是簡練幹凈的東西,越是難做得精,也越考驗雕刻者的能力。

比如眼前這個玉蟬由於用刀次數少,所以蟬形並非完全寫實,但擺在那裏就是讓人覺得栩栩如生。這就是明清之前的特點,抓神而不抓形,直到明朝時西洋技法傳入國內後寫實的手法才漸漸冒頭。

雕出這玉蟬的人顯然頗有前人之風。

寧向朗越看越覺得好:“要是有機會,一定得跟這位前輩討教討教。”

祁老爺子聽後閉上眼睛,又緩緩張開,嘆著氣說:“可惜沒有機會了。”他看著寧向朗,“這玉蟬是你祖母生前留下的,也是她的最後一件作品。那時候她被那個姓楚的傷了心,病倒了好幾次。雕這個玉蟬的時候,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大概也有了點預感。寒蟬寒蟬,正好就是她當時的心境。”

寧向朗聽著也有點傷心。

“回來”前他也跟祁老爺子見過好幾回,只不過他那時因為父親去世而郁郁不歡,也沒多少心思跟祁家這邊往來,根本沒機會從祁老爺子口裏聽到這些事。

聽到“祖母”的過往,寧向朗大致猜出了當年的事情。楚老爺子能撐起楚家,在瓷器一道上自然也有很好的造詣,而“祖母”又對雕刻特別喜愛,兩人聊起這些事來也算志同道合。

於是“祖母”不顧家裏反對嫁入楚家。

“祖母”肯定沒想到,後來他們之間會出現另一個人,那個人並不是女人,卻硬生生在她的婚姻裏橫插一杠。楚老爺子像是著了魔一樣在眾人的反對之下收養了“戰爭狂人”的兒子,還對這個養子疼愛有加,重視程度遠超於自己的兒子。

一開始“祖母”肯定還抱有希望,後來經歷了種種變故,一腔期盼徹底被澆熄,“寒蟬”就是她當時那種心情的最佳寫照。

寒蟬淒切。

寧向朗說:“老爺子,您不怪我沒有坦白?”

祁老爺子說:“我知道你和你爸的顧慮,而且你們的顧慮都很有道理。連老大和老二他們都離開了楚家,你們不願意回去也是可以理解的。更何況楚建彬的遭遇擺在眼前,你爸爸當然不願再跟楚家有牽扯。”他看了看寧向朗,“小朗,其實一看到你我就覺得很熟悉,本來我還不明白這種熟悉感從哪裏來的,等你給了提示之後我就想起來了,你跟你祖母很像。”

寧向朗說:“既然是祖母,我跟她長得像也是應當的。”

祁老爺子說:“不,不僅是長得像,還有性格和脾氣。你祖母跟你一樣機敏過人,從小就機靈得不像話,可惜她看錯了人,把心擺到了那個姓楚的身上。”

雖然寧向朗對楚老爺子也沒多少好感,可聽祁老一口一個“姓楚的”,還是默默為楚老爺子默哀了一下。有這麽個強悍卻看自己不順眼的大舅哥,難怪日子過得那麽艱難。

寧向朗把寒蟬收進匣內,還給了祁老爺子。

祁老爺子說:“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祖母。如果她生前我沒有把對那個姓楚的的不滿擺得那麽明顯,可能她也不需要兩邊為難。而且你祖母去世後我居然眼看著你父親流落在外,根本使不上勁。”

寧向朗安靜地聽著。

祁老爺子說:“後來楚建彬被找了回來,卻被養成了那個樣子,我更加有愧於心。所以他提出的事一直都是能幫忙就幫忙,沒想到這麽做反而害了他,讓他的野心膨脹起來。這一件事,我又做得不好。”

寧向朗說:“有些事別人怎麽勸都勸不了的,不能怪您。”

祁老爺子說:“不,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。說實話,在查到真相時我心裏欣慰極了,因為你爸爸非常出色,甚至比你大伯和二伯更出色。即使我現在就去見你祖母,我也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她讓她放心。”

寧向朗挺起胸脯說:“我爸爸確實很厲害。”語氣裏滿是為寧安國驕傲的自豪。

祁老爺子笑了起來:“你小子還真不謙虛。”

寧向朗笑瞇瞇:“這個嘛,我還真沒謙虛過!認識我的人都知道的。”

“認親”過程比預想中更加平和,雙方很快就接納了彼此的“新身份”。

楚家老二說:“雖然你們不想回楚家,不過不能連我這個二伯跟你大伯都不認吧?我已經把你大伯叫過來了,人齊以後我們就一起去西北。”

寧向朗高興地說:“好!”

在等楚家老大過來的期間,祁老爺子沒準備讓寧向朗閑著。他知道寧向朗是朱老的徒弟,而且把師門那些技藝都傳承了八九分,當下就給寧向朗下了任務:“六月六,曬紅綠,這個習俗你知道吧?”

寧向朗說:“知道,就是把東西統統拿出來曬一曬。”

據說有個皇帝在這一天把龍袍拿出去曬,民間紛紛效仿,於是有的地方就有了“曬衣節”,“紅綠”就是指紅紅綠綠的衣服。另一個說法是叫“曬書節”,大致是因為某個皇帝在這天聲稱自己被上天賜書,還特意修了個天貺殿,以此廣告天下自己確實是“真命天子”。

總之,這時候送走了江南梅雨,迎來了三伏天氣。這段時間天氣很好,雨天帶來濕氣已經徹底消匿了,連天色都變得分外澄藍。

祁老爺子說:“我這兒藏著的東西很多,主要是書畫之類的,經別人的手還整理清曬我不放心,正好你跟李家那小子都在,一起來幫我過過這個六月六。”

寧向朗爽快地說:“沒問題。”他頓了頓,又摸摸鼻頭,“不過小白那邊就不一定了,他這人心思轉得快,指不定已經瞧出了端倪。等我把真相告訴他,他肯定要氣上幾天。”

祁老爺子耍無賴:“反正我把任務交給你了,你要是使不動他就你自己把活兒幹完。”

寧向朗被祁老爺子的不要臉程度給驚呆了。

他說:“總有人說我不像爸也不像媽,也不知像了誰,現在我知道了,原來是像了老爺子您哪!”

祁老爺子來了興致:“哦?你倒是說說你哪裏像我了?”

寧向朗說:“臉皮的厚度啊!”他搓著手,一臉羞澀,“在見到您之後我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般綿綿不絕,總是情不自禁地心生仰慕,想要盡可能地向您靠攏——可惜道行還是不夠啊!古人說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,指的大概就是這回事吧?我說到最後寧向朗臉上已經堆滿心痛,仿佛對自己的無能感到非常悲傷。

祁老爺子臉皮直抽搐。

楚家老二在一邊忍笑忍得很辛苦。

早就聽說這小子嘴皮子很了得,趙老、唐老那些人都被他搞得很頭疼,提起來就吹胡子瞪眼。這兩天寧向朗一直夾著尾巴做人,他還以為傳言有誤呢,沒想到剛把話攤開來說完,這小子的小尾巴就露出來了,簡直原形畢露!

寧向朗接了任務就跑去找李玉白。

這時候傅徵天顯然已經跟李玉白和楚洵說清楚了,也不知傅徵天是怎麽說的,寧向朗找過去時李玉白和楚洵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滿了關愛。

寧向朗:“……”

李玉白不知從哪掏出把折扇,輕輕一敲寧向朗的腦袋:“看在你爸這麽可憐、爹不親娘不愛好不容易遇到個過得去的親人還不太敢認的份上,我就原諒你這小子了。”

寧向朗大概明白傅徵天是怎麽說的了。

寧向朗說:“……感謝不殺之恩。”

寧向朗把祁老爺子給的任務一說,李玉白就兩眼放光:“好機會!我一定要看個夠本!走,我們現在就去!”這是把剛才的事都拋諸腦後了。

楚洵見李玉白興致勃勃,也高興起來:“我來領路。”

寧向朗和傅徵天跟在他們後頭,寧向朗小聲問傅徵天是怎麽說的。

傅徵天說:“把你小時候遭遇的事稍微進行一點藝術加工,比如你遭受了嚴重的精神虐待和軀體虐待之類的。”

寧向朗:“……”

寧向朗說:“說謊是不對的。”

傅徵天嚴肅地重申:“這叫藝術加工,不叫說謊。”他瞅了寧向朗一眼,“剛見面時你不是被人弄破了頭嗎?你‘奶奶’還偏心對方,連罵上一句都沒有,這不是精神虐待和軀體虐待又是什麽?要不是這樣,你爸怎麽可能跟寧家脫離關系。”

寧向朗:“……”

這家夥說得有理有據,連他都快被說服了!

既然“友誼危機”沒有出現,寧向朗也就放寬了心,快步追上李玉白和楚洵,樂滋滋地跟李玉白討論起待會兒可能有什麽“收獲”來。

被拋下的傅徵天:“……”

早知道剛才就在中間推波助瀾一下,讓他們直接友誼破裂算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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